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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祈愿之花①②

※《Tales of Berseria》-六郎x爱蕾诺亚

※群像练习。CP为菲贝姐,六郎爱蕾和地兄妹。扎比达和魔女出没

※错别字出没,中心不明,甜虐皆有的后日谈,食用不适请点x退出

  

  贝尔贝特偶尔会露出很温柔的表情,频率低到让他以为自己眼花。每次误以为自己眼花的时候,都是对着那小小的花朵。

  摘下来给她的话,她会对我笑吗?特蕾莎大人的笑容是为了奥斯卡大人存在的,那么,贝尔贝特呢?

  这么想着,他朝着摇曳的花朵走过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金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六郎还是艾森提出的问题让女性的面容再次凝重起来,小个子的圣隶维持着半蹲着的姿势大约半分钟,慢吞吞地站稳了身形。

  特蕾莎大人取的名字,好像没有莱菲赛特好听。他心想,又遗憾地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让贝尔贝特叫出那个名字呢?当然,六郎和艾森也会叫他“莱菲赛特”,但是,由命名者贝尔贝特叫出来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到底为什么、又是哪里不一样……?

  想不出来。

  少年被封闭的意识在上锁的大门前停滞了。即便已经有人砸坏了那把锁,莱菲赛特还没有掌握拿下锁推开门的方法,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地朝着她所在的地方移动过去。

  你是被拎回家的野猫吗?艾森哼了一声。贝尔贝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垂着眼睛的莱菲赛特站在那里,蔫头蔫脑的样子像无精打采的花。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把弟弟的名字交给他?她叹了一口气,却又不能说重话——就算把对方当道具用,那也是个孩子。

  她还没沦落到和特蕾莎那种女人一样冷血。

  “跟不上的话就丢掉你。”

  结果说出口的话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莫名烦躁,大踏步走了出去。六郎笑了一声耸耸肩膀:“哎呀哎呀,把珍贵的战力丢掉真的好吗?”

  粗枝大叶却一秒读懂人心的业魔比对魔士还要讨厌,这句话一定没人教过你!贝尔贝特尖利的视线分明这么说着,六郎哈哈大笑,揽着莱菲赛特的肩膀往前走,还不忘调戏小孩子两句:“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没有漏下少年刚刚朝着花朵伸出的手。圣隶少年张张嘴,细小的声音溢出嘴角。

  “我想要给——”

  给谁呢?

  六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没等来答案。

  

  【——为亲爱的你——】

  对六郎来说,业魔也好,人类也好,圣隶也好,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业魔病不过是他人生中打不过就接受的小小障碍,跟打败时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的世界算不上广阔,本人也不是在满怀爱意的家庭中长成的温室花朵,自然世界的存活毁灭也跟他无关。

  你要让青年剑士看到镜子里的右眼,他的感想也只有“下次看有没有笨蛋会从右边攻过来,正好打他个落花流水”。你要跟他讲究什么叫失去人类的自我,他只会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不,还是有例外的。

  将号岚还给自己的那个女人,眼里满是自以为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的愤怒。黑发的青年定定看她三秒,他对和自己同为业魔的存在产生了兴趣。

  报恩这种说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好观察她的理由,贝尔贝特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愤怒,悲伤,绝望,痛苦,这些“人类应有的东西”离六郎实在太远了。在监狱岛的生活让他看到无数业魔和人类,却没有谁像贝尔贝特这样有趣。他兴致勃勃跟在她身后,这种久违的心情让他对未来产生了好奇。贝尔贝特很强,但这份强大源于某个信念,当她复仇成功会怎么做?

  同样的问题他没有问过自己。自己和贝尔贝特的相似之处除去同为“维持理智的业魔”之外,明明还有“杀死某个必须要杀的人”——话说回来,那个人真的强到需要自己出手吗?贝尔贝特这女人并不弱,妇人之仁这词在她身上应该没什么用处……

  这念头也没出现多久,他眼睁睁看着贝尔贝特抓住奶金色头发的少年圣隶,吞噬一切的右手就差没把那孩子的头骨捏碎。哎呀呀……六郎愉快地微笑着,她还是存留着人类之心的。

  他能一路斩杀到现在,不得不感谢岚月家的生存之道——若是拥有人类之心与珍爱之物,那会成为剑士的弱点。强大之人不需要那种东西,武士的确需要恪守义理和道德,但六郎不需要影响他变强的东西。母亲也好,时雨也好,他们从不是能拿来威胁六郎的对象。而面前的贝尔贝特,比起他见识过的女性来说要强大的多,却偏偏有名为亲人的弱点。

  “没有其他的名字吗?”

  他们在洞窟之中稍做歇息,六郎凑近了面无表情的少年,好奇地想从他眼中捉摸出一丁点名为感情的讯息。少年眯起空洞的浅草色眸子,语调平稳不像人类:“特蕾莎大人只取了二号这个名字。”

  也对,跟这孩子说哪里像不像人类更不对劲。自己跟着贝尔贝特也没多久,干嘛丧心病狂到要在一个圣隶身上找人性?六郎回头看看艾森,金发的圣隶青年摇摇头。绯月之夜后,这种例子见的多了,艾森一脸见怪不怪。唯独不远处的贝尔贝特啧了一声,这可真对不住她那张端正的脸。没等六郎有更多感慨,黑发的女性业魔问道:“听到那种不把自己当人的名字,你连反抗之心都没有吗?!”

  比起提问更像是发泄的怒吼声,让圣隶二号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在一瞬看到少年圣隶眼里微微闪动的光芒。这孩子会不会反抗那位特蕾莎大人先不提……六郎摸摸下巴,悄声挨近一脸冷漠的海盗:“特定对象是贝尔贝特的反抗期?”

  “还早着呢。”艾森冷冷地回答,“先活下去再说。”

  艾森这话当然不是指六郎。两人不算合得来,彼此实力还是知晓一二。比起成熟稳重的岚月流后人和不懂岚月流之美的可恶海盗,六郎觉得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这对组合更容易活不到明天。为了罗盘险些丧命,怎么想这死法都太过搞笑,以至于贝尔贝特说出口之后,六郎呆滞了好一会儿。

  太扯了,强者保护弱者是理所当然,可是为了莱菲赛特把自己置于险境,贝尔贝特在想什么?六郎不明白,也没问出口。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贝尔贝特抓乱了她自己一头乱翘的乌黑长发,坐在船头眺望远方。

  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啊,剑士心道,自己是为了报恩可不是为了看恩人怎么死的。

  

  有句话叫有一就有二。

  留个莱菲赛特就算了,留个对魔士是干什么?看贝尔贝特和艾森鬼鬼祟祟的那个模样,分明也不把那姑娘当做自己人。真是麻烦,下次杀了时雨连着阿托留斯一起斩了就是,干嘛存着善心留一个隐患在身边?

  这也是贝尔贝特的人类之心?她都清楚自己不是人类了,还要什么人类之心?

  六郎没说话,表情太过显眼。贝尔贝特皱起眉头,冷冷地撇开脸:“莱菲赛特需要一个容器。”

  “哦哦,我不懂。”

  “我和你无法成为他的容器。艾森是圣隶,最适合的只有爱蕾诺亚。”

  米德冈德圣导王国那么大,还差找不到一个容器?找什么人不行,还非得是圣寮的人?六郎无趣地回了一声,抱着胳膊看着努力想融入海盗团的对魔士少女。放弃吧放弃吧,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他这么想着,只见莱菲赛特小心翼翼抱着个罗盘走了过去。

  和他想法不同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连艾森都走了过去。最终只剩下坐在船舷上的贝尔贝特。六郎本想活跃一下气氛说句“那边看来像是业魔禁区”,只听得旁边响起了有些不爽的咂嘴声,他愣了愣,看看身边的确没别人,这才好笑地问了一句:“贝尔贝特?”

  “干什么。”

  “想过去的话,直接去就好了。”

  “我对圣寮的人没兴趣。”

  没兴趣你拐她来干什么?“莱菲赛特在那边吧?”

  “哼。”

  懒得看向那边,贝尔贝特望着无尽的大海:“麻烦的家伙,迟早吃了他!”

  “那边可不是罗古雷斯。”六郎听到了黑发女子右手蠢蠢欲动的声音,见好就收:“是啊是啊,就算是贝尔贝特,偶尔也想看看王都以外的方向……”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爱。曾经拥有过幸福的家庭、相亲相爱的家人和温暖的容身之所,一旦失去会格外难过——这是贝尔贝特的人生,自然,失去这些会走上极端的道路,却也不会忘记曾经得到的爱。而六郎却从来没得到过这些,他的感想只有“不说实话的女人可比一般的女人更麻烦”。

  一般的女人指的则是红头发的对魔士小姐。得看准了她不会瞅准机会把莱菲赛特这个战力带走,也得拦着她别去在贝尔贝特面前晃得灾厄显主一个心情不佳吞了她。以贝尔贝特的性格自然不会老实说出“你给我离莱菲赛特远点”这类矫情的话,这黑脸只能六郎来当。当他好心提醒爱蕾诺亚不要再去给贝尔贝特补衣服时,终于换来红发少女的怒视。

  “业魔都没有心吗!”

  这个话题又是从何而来?六郎有点傻眼,莱菲赛特忍不住出声:“爱蕾诺亚,六郎一直很关心——”

  “你们一群男人不懂女孩子就算了,同为女性我不能坐视不管!”爱蕾诺亚义正言辞,“我既然输给她就会好好留在这里,同时也会给她应有的关心和爱护,这不对吗?还是说在你们眼里,圣寮的人就只有法理没有人情了?”

  “就算你跟我们说人情,这里不是业魔就是圣隶,跑船人的规矩和人类也——”六郎挠挠头皮,“你也知道,我的恩人不是个好脾气。”

  他心知这好心的姑娘是担心贝尔贝特,可要是在这里说出贝尔贝特很在意莱菲赛特跟她感情好这种话,回头被吞噬的可就不是爱蕾诺亚了。六郎咳了一声,换了个说辞:“总之,女人也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啦。”

  直接说吃醋,自己有信心打的过贝尔贝特也不想冒着被吃掉的危险去干架。结果话音未落,爱蕾诺亚鄙视的目光让六郎的眼角抽了抽。

  “挑拨少女们的感情可不是剑士该做的事!身为业魔请先努力活下去吧!贝尔贝特真可怜,怎么有你这样的同伴!”

  他看着双马尾少女扬长而去,突然觉得手有点痒。

  ……少女?还“们”? 

  你和贝尔贝特哪里像少女?

  他面向迷惑不解的莱菲赛特,再一次地重复:“记好了,莱菲赛特,可不要跟女人扯上关系。”

  少女在哪儿?这些麻烦的女人,把别人的好心当什么了?

  业魔无论如何会活得比人类要久,六郎微笑着在心底暗骂,等到爱蕾诺亚临终时,自己可以把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剑士该做的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是被记录在岚月家家训上的。

  只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忠于主君的只有先代,时雨和六郎这对兄弟没有什么忠诚概念。进了圣寮的时雨只想跟阿托留斯比高下,跟随贝尔贝特的六郎只想杀掉哥哥。哥哥,这称呼光是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那种人叫一句时雨就够了。

  作为年长一方的贝尔贝特和艾森可不见得这么想,先不说为了弟弟连毁灭世界都无所谓的贝尔贝特,疼爱妹妹过头的艾森也很成问题。当贝尔贝特问出“你们兄弟是如何相处的”这个问题时,六郎耸耸肩道:“别问,你和艾森都不是能给我当榜样的家伙,我和时雨没你们那么恩爱。”

  歧义太重,好歹她没喝东西,不然一定会被呛到。

  “所谓的亲情就是为了对方死都可以的东西?”六郎思考着慢慢说道,“对岚月家的人来说,我们的亲情是为了刀可以杀死对方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

  先代的母爱,他直到杀死她的时候才能理解。

  跟温暖、安心完全挂不上边的爱,那是仅属于岚月流的亲情。时雨也好,母亲也好,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将这种爱展示给了六郎——在别人眼里什么样跟六郎好像没什么关系,他所能倚靠的只有手中的双刀和心中的信念。

  “杀死对方也能算作爱吗?”

  “不算吗?”

  六郎看着她,他们在地脉中遇见的少年和贝尔贝特记忆中的弟弟有着同样的脸,却说着让六郎都心寒的话语。如果贝尔贝特不杀了他,迟早会被杀。那么这种来源于亲情的爱,和自家又有什么区别?

  贝尔贝特多了一份手足相亲的记忆,那也是假的。六郎咽下一口酒,仔细想想,时雨被自己诬陷后也干脆利落地表达了杀意,这种直白的相处模式更适合他们家。

  “我不想……杀死他。”贝尔贝特苦笑起来,“那孩子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十二岁病也好,不能在世界旅行也好,那都不是你的错。”六郎摇摇酒瓶,“他很倒霉。你也很倒霉。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位导师大人更倒霉。”

  绝望时被温柔的女性救赎,成立了家庭,获得了爱情和亲情,却被自己理应保护的人类出卖……失去恩师、失去梦想、失去妻儿,阿托留斯没患上业魔病真是奇迹。该说是他坚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所以不会堕落吗?

  可是镇静化这种东西,比堕落的导师可怕多了。

  “倒霉又怎么样?”贝尔贝特轻声问,“我成为了灾厄的显主,所到之处战火不断……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她要是一早知道那绯月之夜是阿托留斯和弟弟的杰作,想必六郎不会见到这样坚强又脆弱的女性。

  “是啊,倒霉又怎么样,不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吗?”六郎呼出一口气,“我做好了随时被时雨斩杀的准备,但绝对不想死在他手里。”

  相反,他要赢过时雨。

  这已经和嫉妒无关,只是单纯地“我想要那么做”的信念。

  “我只想杀了阿托留斯为他报仇。”贝尔贝特说,“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样,就算整片大陆因为我而毁灭,现在我还是想要这么做。”

  万劫不复。

  堕落到最深最深的黑暗之渊,恐怕也无法偿还她的罪孽。

  “你要是不这么做,莱菲赛特可就真的倒霉了。”六郎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那孩子以前很倒霉,遇见你算是走了大运。”

  “他可不这么想。之前不还在抱怨我想要吃了他吗?”

  “不是事实吗?”

  “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么可能——”

  那么小的孩子,也成了能支撑她前进的小男子汉。没注意到这件事的该不会只有当事人?六郎试着开口:“你知道莱菲赛特想送人什么吗?”

  贝尔贝特随意地挥挥手:“爱蕾诺亚的话,不管收到什么都很高兴吧。”

  那两个家伙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不是吗?

  对魔士之塔只剩下了坚硬的空壳,红发的对魔士怀念又感伤的表情可不像是会乐于收到花的样子。六郎看一眼远处的爱蕾诺亚,又看看苦笑着跟自己比了个嘘的莱菲赛特,只好闭上了嘴。

  我一个剑士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挠挠头发,从地上揪起一朵野花走向爱蕾诺亚递给她。少女眨眨眼睛,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

  “哀悼你死去的过去。”艾森抱起胳膊,“恭喜你,终于成为恶人的一员了。”

  “不不不,献花也是祈愿的一种啦。”玛奇露耸耸肩膀,“你可要保持本心喔,爱蕾诺亚。千万别因为六郎的一朵花患上业魔病,小弟弟可就危险了。”

  我想六郎不是那个意思——没说出口的莱菲赛特干笑起来。六郎也觉得这示范不太对,对着贝尔贝特的方向喊了一句:“你看,她也不是受到什么都很高——”

  话音未落,他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魔士小姐温和的笑容。

  那是爱蕾诺亚第一次对着他完全卸下心防,柔和又纯粹的微笑。

  “……谢、谢谢。”红发少女的脸有点儿红,该不会是第一次收到花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难过。”

  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吗?她的脸上这么说着,六郎却没法反驳。和他们不同,好宝宝爱蕾诺亚对这里的感情要比她脸上看起来要多得多,比如说那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明明是要给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做示范,为什么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过,活着能看到这姑娘的笑容,好像也不错。

  

  有的人活着却跟死了一样。比如万民敬仰的导师阿托留斯大人。

  他的确活着,拯救世界,推行法理,心却早早死在瑟莉卡母子转生为圣隶的那一天。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比如沉睡地底的灾厄显主贝尔贝特大魔王。

  说是死了,永远互相吞噬这种事,恐怕就是一直半死不活地活着?有点难理解,不过只要活着,就还能再见面。

  偏偏命运是个坏脾气,就是有人活着却无法再见面。

  从某个时候开始,六郎再也没得到过艾森的消息。直到他站在伊兹路特港口时,裸着上身的风之天族出现在他面前。臭着一张脸的扎比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痛快”三个字。

  “那家伙要你帮个忙。”扎比达哼了一声,南洋之都热情的大太阳让他看上去更黑了。“去一趟石顿贝利,他当年约好的心水该到交货期了。”

  “五十年黄粱一梦,一世荣华……一杯心水,祈愿你们长命百岁……”

  回忆里,老人悠悠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六郎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当年决战前艾森还说大家都能回来就去痛饮一杯,还被爱蕾诺亚反驳小孩子不能喝酒,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以为会在五十年后再聚,心水比想象中早早完成,人却不齐了。会吐槽的爱蕾诺亚也不知道在哪儿,今年见过两次玛奇露,还是老样子。艾森跟随海盗团再次出海,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那家伙会拜托我真难得。话说回来,那家伙怎么不自己——”

  “拿不到。”

  扎比达微微低下头,杂乱的刘海在眼睫上留下一层阴影。哪怕是名为容身之处的春风之家,就算他现在回去,看得到他的人也不多了。

  “石顿贝利的那个老爷子,已经看不到我们了。”

  守约的扎比达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是谁说过业魔没有心来着?

  真的没有,为什么这时候觉得心口有点闷?六郎想,是不是最近碰见的业魔少了,自己斩不尽兴才这么不爽?

  两个男人沉默半晌,先暴躁的反而是拜托业魔的扎比达:“其余就交给你了!”

  “我还以为你也会来喝一杯——”

  “再说吧,业魔也好天族也好都没那么容易死!”

  背对着六郎的扎比达挥了挥手,留在原地的剑士对这不成文的约定苦笑起来。比起跟船漂移不定的艾森,流浪的扎比达更难碰见一点。

  

  感伤这种东西,六郎也好扎比达也好都沾不上边——对男人们来说,拳头比感伤管用得多。所以当六郎出现在爱蕾诺亚面前的时候,少女被他脸上鼓起来的肿块吓了一跳。

  “你竟然会被伤了脸,真是稀奇。”

  “男人们的交流方式啦。”

  既然这么说,就肯定不是业魔伤的他。爱蕾诺亚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问,六郎则是笑眯眯地抱怨着“我只是觉得就这么告别不太合适,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知道那家伙一拳头就过来了”,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晚该吃什么一样。回忆了一下许久不见的艾森,爱蕾诺亚默默地确定了揍六郎的是其他人也就放了心。

  等等,就算是艾森揍他,也跟我没关系啊!

  爱蕾诺亚使劲摇摇头。自阿托留斯死后,对魔士之塔不再由圣寮管辖,而是交由旅行商人和血翅蝶分部。也有少数崇拜导师的平民移居此地,再过不久会独立成小小的城镇吧。

  对魔士的苦难训练,美丽的金发姐弟,都会像没存在过一样消失于此。

  六郎低下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她比任何人都尊敬着那位导师大人,圣寮有今天的结果,她会难过吗?他可从来没觉得阿托留斯是配得上“导师大人”这种尊称的家伙,爱蕾诺亚却把他敬为神明,直到现在还在痛苦着。

  这种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丝毫没察觉爱蕾诺亚在想什么的六郎,却先被对方提问了。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爱蕾诺亚仰起头,她将双手反剪到身后,笑容可爱得让过路的少年们红了脸。“现在这儿荒凉的很,除了重建之外没什么可看的地方。”

  “只是现在而已。”

  “只是现在?”

  “既然有人在,这里迟早会复兴。”六郎伸出食指点点爱蕾诺亚的额头,“我是受人之托路过这里。你要不要出去走走,给自己放个假?”

  六郎从诺尔敏的口中听说过爱蕾诺亚四处奔波重建各处的消息。至于这些诺尔敏为什么偏偏找他说话,六郎懒得去想是不是玛奇露威逼利诱了它们的可能。

  的确很久没休息了。爱蕾诺亚眨眨眼睛,“对魔士和业魔一起去?”

  听起来像童话一样,本应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一起旅行……梅尔奇欧大人还在的话,自己一定会被驱逐出圣寮。

  “没有规定对魔士不能和业魔一起行动。还是说,你害怕会被业魔染黑?”连莱菲赛特的白银之炎都净化不了的心魔,六郎可不觉得爱蕾诺亚能净化的了。他挑起嘴角:“爱蕾诺亚,你想去一趟石顿贝利吗?”

  

  灾厄的显主少数放过的地区之中就有石顿贝利的名字。工作狂爱蕾诺亚上下左右打量半天,失望地发现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她重建的地方。不如说,和他们之前来的时候相比,这里变得更加像样了。

  可惜的是,不光是替艾森跑一趟的扎比达,连六郎也没能完成约定。

  “抱歉哪,爷爷已经去世了。”保存心水的人,从老人变成了健壮的孙子。男人苦笑着用大拇指指了指密封的酒桶,放下手边的铁锤抹了把头上的汗:“大概还需要段时间……”

  酿造的时间已经比他们想象中快了很多。六郎看看身边的少女,双马尾上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到了心水酿好的那时候,这家伙还会绑着这花吗?

  “那位金发的小哥倒是没来啊。”男人问道,“他还在海上航行吗?前段时间看到一个黑皮肤的小哥,像是跑船人,没等我打招呼就不见了……”

  老人无法看到圣隶……但孙子能看清一点?原来如此,扎比达真是白郁闷一场了。六郎摇摇头,“那家伙太忙了,另外那个比他还忙。如果下次你有看到,请跟他打个招呼吧。”

  告别男人之后,爱蕾诺亚跟在六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正在维修的巨钟面前,低头发呆的爱蕾诺亚一头撞在六郎背后,抬起头就看到剑士有点歉意的笑。

  “一年后还要来吗?”

  “如果我有空的话。”

  那个感伤的笑容好像变了。爱蕾诺亚想,自己的话让他这么高兴吗?

  “来传话的人是扎比达。”六郎解释道,“他说当时约定的人已经看不到他了……所以就由我来跑一趟。”

  委托物还是不要说了,爱蕾诺亚一定又要翻白眼。六郎默默地咽了几句话,觉得气氛有点沉闷,转而笑着问道:“对魔士的话,应该没有这种苦恼吧?”

  没注意到变化的只有六郎一个人。当男人开口后,六郎的表情就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沉浸在回忆中的苦恼和悲伤里。爱蕾诺亚想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也或许业魔比她想象中更有人情味。不管是哪个,都没阻碍她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六郎是业魔,真好啊。”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六郎,连爱蕾诺亚自己也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堂堂一个对魔士竟然会说这种话?对魔士之塔都要塌了!这可怜的姑娘呆了呆,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我是说、嗯……业魔的话,一直都能看得到人类和圣隶,也能被看到吧。那个,有朝一日我要是看不到六郎,应该会很难过!”爱蕾诺亚的脸涨得通红:“当、当然啦,看不到莱菲赛特和艾森我也很难过!”

  不用这么强调我也知道……六郎呆了呆,抓抓头发:“啊,是吗。”

  你的难过,那大概是对伙伴的依恋吧。

  “嘛,不管怎么说,多谢你能来这一趟。”六郎大笑起来,“只有我一个,可能会被当做来打劫的奇怪剑士吧。”

  伙伴们分散各地这几年,他也没少遇见过这样的人类就是了。有个清纯正气的对魔士一起行动,让那些奇怪的目光少了很多。若对方是男性,六郎少不了要请对方喝心水喝到天亮。不过对方是爱蕾诺亚,这一手就不成了——先不说年龄问题,他实在不想被她碎碎念心水对清醒的头脑有害这种好学生话题。

  “接下来你要回王都吗?我可以当个可靠的护卫喔。”

  爱蕾诺亚犹豫着:“不,我有想去的地方……”

  “教堂的话我可不去。”

  “谁要带你去啊!”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一起笑了起来。从以前就是这样,当气氛沉闷的时候,出来调节的那个人都是六郎。爱蕾诺亚想着,换上了认真的神色:“我想去一趟塔利辛。”

  梦幻心水的约定,曾经是他看着艾森许下的。结果来到石顿贝利的人,只有自己和爱蕾诺亚而已。当年一同在这里的家伙,贝尔贝特沉睡在地底,莱菲赛特忙着净化世界,另外两个家伙干什么去了?

  若说到祈愿之事,自己即将前去之处不知又算不算是一件。

  “喂喂,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海勒维萨还未重建结束呢,你也不用这么急……”

  他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她的用意。的确,是有另外一桩可做可不做的事。

  “艾巴尔吗。”他提出的是问题,却没有任何疑惑。六郎笑笑,当时的六个人里,最体贴的人类当真只能算爱蕾诺亚一个人了。

  ……满打满算也只有她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就是了。

  他们离开石顿贝利,从捷克森港再前往塔利辛。断崖都路边的猫儿轻快地跑过阶梯,长长尾巴滑过少女的小腿。

  “我想替贝尔贝特给她姐姐献花。”爱蕾诺亚的笑容复杂,有点苦恼,却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你看,现在能去的人只有我了。嗯……也不是想要安抚彼之主,就是希艾莉丝小姐和阿托留斯大人……啊,现在叫阿托留斯大人很奇怪吧。”

  她支支吾吾地组织着语言,却还是稳稳走过塔利辛的白色楼梯。六郎想,恐怕在这个姑娘的心里,那个男人的存在感还是高过一切。

  绯月之夜后,受灾最严重的莫过于艾巴尔。要论建筑之流,这里不是受害最严重的区域——没有人来复兴这里是最大的问题。贝尔贝特记忆里温馨的小村庄死气沉沉,一年一年的红叶落满地面又沉入地底,却已经没有咸派的香气和人们的欢笑声。就村民们对贝尔贝特一家所做的事,六郎对艾巴尔的寂静也没有太大感想。不能说村民们活该,也不能说他们的命不值钱。在剑士看来,这只是命中注定的结果罢了。

  同样的,无法来到这里的人们也是同样。

  他陪着爱蕾诺亚从森林里采来粉紫色的花朵,又看着她将它们供奉在墓前。

  “‘愿安康永驻’——花语这种东西,包含着人们的祈愿。”爱蕾诺亚背对着他,低垂着眼眸看向写着瑟莉卡名字的墓碑。“真正想到这里的人却无法前来,命运对他们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来的人……是两个,还是三个?亦或是四个?六郎没有去深思,只觉得这祈愿有些徒劳。安康永驻,贝尔贝特年年和她弟弟供奉在这里的公主花,却像是命运的玩笑般将他们渴望的安康生活倾覆了。说到底,这所谓的祈愿也没什么用。

  剑士不信神也不信祈祷,能信的只有自己。爱蕾诺亚也说过不是吗,业魔没有心。不过,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有另一句不是吗,‘无可取代的宝物’什么的?”六郎揉了揉蹲在地上的爱蕾诺亚的头发,“对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来说,曾经发生的一切不见得全是坏事。”

  王国失去了导师,同时也失去了彼之主和灾厄显主。同时,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的神明,那小小的圣隶将耀眼的火焰燃遍大地,业魔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控制,不是吗?

  大概没受到这一切影响的,只有六郎和爱蕾诺亚。心思深重的业魔不会受到玛奥特拉斯的影响,即使爱蕾诺亚真的看不到圣隶了,也能看得到自己。

  “贝尔贝特要是来这里献花,莱菲赛特一定也会这么说。”爱蕾诺亚的笑容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六郎点点头。

  不同于无法守在贝尔贝特身边的莱菲赛特。自己站在爱蕾诺亚的身边,却比莱菲赛特更没用。

  这个对魔士的资质远不及传说中的导师,但她的存在却能安定混乱的圣寮和民心,这样的人,和业魔是绝不相配的。

  只有这一点点的时光,自己能和她并肩而立。总有一天,她会像莱菲赛特一样飞到天空中去。

  到了那时候——

  他的胡思乱想被少女轻快的问句打断了,爱蕾诺亚擦擦眼睛,仰头问道:“呐六郎,你有想要献花的人吗?”

  剑士的心绪太乱。

  以至于话语没能在思路前被阻拦。

  “有啊。”

  他听到自己飞快地回答着。

  “一定是妈妈。六郎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好像被称之为凛然如高岭之花的美人。可惜我想献花的人不是母亲,她也不需要。”

  “诶——”爱蕾诺亚似乎有点失望,那个表情似乎说着“从你和时雨大人看来,可不见得是美人母亲”这样失礼的话。“那,是时雨大人?”

  “怎么可能。”献花给时雨还不如叫他去死。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矫情过。

  “其他人……贝尔贝特是绝对不可能啦,玛奇露……”

  “献花给她更奇怪。”

  不知道玛奇露会不会打喷嚏。真收到六郎的花,她会起鸡皮疙瘩还是会洋洋得意魔女很有魅力呢?爱蕾诺亚苦笑着点点头:“你想献花的,是我认识的人吗?”

  何止是认识。六郎伸出小拇指,笑着勾起少女的指尖。

  “猜不到的话,就留到一年后再告诉你答案吧。”

  这份约定让爱蕾诺亚勾起嘴角,她晃了晃勾住六郎的小指,口中却还说着不服输的答案:“哼,对魔士可是很忙的!”

  

  一年后出现在石顿贝利门口的人还真不是爱蕾诺亚,而是头发长了不少的扎比达。

  “不是你的喜欢的女人就摆着一张臭脸,这也太过分了。”

  六郎堪堪闪过摆锤的攻击,大笑起来:“我看上去喜欢谁?上次揍了我一顿的人可是你吧。”

  “是你的安慰太大力了,我的肩膀痛了很久啊。”

  “天族上了年纪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老人扛不住年轻人的安慰也是正常。”

  等到打完天都黑了。双方这五年都没白费,力气和武力精进不少的同时,六郎挂彩的脸也把宿屋的老板吓了一跳。这两个男人互相给对方上过药后,还能勾肩搭背去拿约定的心水。这奇怪的逻辑和行事,换了女性们在场怕又是要挨一顿白眼。

  荆棘公主着实不错,光是用看的就知道绝非凡品。这次来传话的扎比达表示金主说了这些心水交给六郎处置,六郎嘻嘻笑了半天,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话题万变不离其宗:“全喝掉算了”、“拿去送监狱岛的海盗们吧”、“不不不还是送他妹妹,说不定会气到来追杀我们”、“太好了,我可有好久没看到他了,就这么干”……他们说再多中心思想依然没变,欠揍程度难以言表。若是金主艾森本人在场,两个混球都要被他丢进海里去喂鱼。

  “说正经的,你全拿走比较好。”六郎开了一瓶宝石心水,满足地晃了晃棕色的瓶身:“你碰见他的几率比较大,何况还有春风之家能保存这些公主们不是吗?”

  对流浪的剑士来说,保存心水比杀人放火难多了。说归说,下次遇见艾森,他交出来的可能不是荆棘公主而是公主破破烂烂的碎片。饶是想对艾森恶作剧的六郎,也舍不得这些上等心水被自己糟蹋。

  玻璃瓶可是很脆弱的东西,磕了碰了太正常,更别提以斩杀为生的剑士。

  扎比达抬眼看着他,抿了一口手中的心水:“你怎么想?”

  “这是艾森买的,又不是我买的。”

  “他说了,问问你的主意交给你处置。”

  “我的主意就是一瓶都不给他。”谁叫他那么久没出现。

  “我也是。”那家伙从我提过新娘候补之后,见我一次就揍我一次,正好报仇。

  嘴皮子讨伐艾森这事儿,再愉悦也得有结束的那一刻。决定把心水继续保留在石顿贝利,结束话题的两个家伙只开了各自的那一瓶。无论多么好喝的心水,少了点人气,终归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六郎单独拿出来六瓶分别写着什么,扎比达凑过去看,咂了咂嘴:“你是少女吗?”

  “写个名字也算少女?那你这千里寻妻的怎么算。”

  “那是男人的勋章啊。还有,我跟特欧朵拉还没结婚,这只能算千里寻女朋友。”

  结婚?你没机会了吧?

  “包括被揍得满头包也是?”

  “被心爱的女人揍,也是接受爱意的一种方式。”扎比达指指写着“贝尔贝特”的那瓶,“这瓶喝掉吧。”

  或许没有机会喝了。再没眼力,扎比达也没说出口这句话。

  六郎懒得跟他多嘴:“她醒来会抱怨的。”

  等贝尔贝特醒过来的时候,她和莱菲赛特就都到了可以尽请喝酒的年纪了。

  扎比达不置可否,临别时拎了几瓶说要给“比你更可恶的那位挚友”。走出去没多远,又丢了一瓶给六郎。

  “给你最亲爱的人吧。”风之天族这么说。这两天有点凉,寒风吹过他赤裸的上身,却不见扎比达有丝毫寒意。

  “她又不能喝酒……”

  扎比达贼笑道:“这样还说不喜欢?”

  真烦人啊这家伙。六郎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艾森会跟扎比达打架,就算很久没见,想必这两人一见面也是拳头问候对方的模式。

  

  爱蕾诺亚的所在地不是很好找。

  她会去的地方太多了,哪里需要人她就去哪里。塔芭莎最后一次接到血翅蝶的情报,说这位小姐在齐莱拉斯火山深处下落不明有半个多月。

  “这种委托交给我真的好吗?”

  帕希巴尔不会再加封导师,但对魔士爱蕾诺亚的名字已经在百姓里慢慢上升到导师继承人的高度。更为格林伍德历的这片大陆上,她所做的一切即为人心所向。同样的,拯救救世主这种事,可不是能交给业魔的活儿。

  “能救公主的也只有骑士而已。”

  “难道不该是王子吗?”

  “也没人规定王子必须是王子而不是青蛙吧。”

  “我是青蛙啊?”

  “哎呀,我可没这么说喔,业魔先生。”

  六郎最终还是在塔芭莎的微笑里败了阵。不,岚月流的后人怎么会输给一个老太太呢?他只有那么一点点,也想要见到爱蕾诺亚罢了。

  不是因为塔芭莎的委托,也不是因为扎比达的揶揄。

  他看到那花一样盛开的红头发时,心说自己只是对伙伴久别重逢感到愉快,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对剑士来说,感情,尤其是爱情,像是故乡飘落的樱花般缥缈而不现实,自然也不会在心底泛起任何多余的涟漪——剑士不需要心,业魔也不需要。

  他笑的很开心,开心到扶着孩子们的爱蕾诺亚都呆在当场。

  “你在干什么?”

  这个我比较想问你才对。爱蕾诺亚这么想着,却下意识地回答了:“村里的孩子们在火山里迷路了……”

  啊这样。我就知道你会因为这种事困在这里——六郎的这个表情,不知怎么的让爱蕾诺亚有点火大,但他过于开心的笑容又让她生不起气来。

  “六郎才是,到这里来干什么?”

  爱蕾诺亚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六郎就远远地扔过来一瓶子东西。

  深棕色的玻璃瓶里,晃动着宝石般美丽的液体。

  爱蕾诺亚一脸的迷茫:“这是什么……给谁?我吗?”

  六郎站在她面前笑得开怀。酒没有特定的含义,他才能毫不在乎地丢给爱蕾。她还没猜到问题的答案,他也不打算说出来。

  公主花的花语也不适合爱蕾诺亚。六郎想,荆棘公主是心水,有心水语这东西吗?

  “一杯心水,祈愿你们长命百岁……”

  老人的话语回响在脑海,这个也算祈愿的一种吗?不管怎么说,自己送出的公主殿下不是花,可比花好多了。当然,这可能只是我自己这么想啦。

  “你收着就好。”

  他这样说着,把那份心意在心爱的少女面前藏了起来。

  

 

  【TOB】祈愿之花②

  ※《Tales of Berseria》-六郎x爱蕾诺亚

  ※食用须知见第一章

  

  爱蕾诺亚曾以为,失去母亲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值得感激的是,命运没有放弃她。绯月之夜后,能够驱使圣隶的力量和想要为母亲复仇的心让她踏出了新的一步。圣隶的存在让一切变得可能,兴许未来的某天她能手刃杀害母亲的业魔——这些可怕的想法被她压抑在内心最深的地方,和丑陋的伤疤一同深深藏起。

  没有什么是不能跨越的,阿托留斯大人的法理才是这个世界最正确的存在。比起痛苦地思念与仇恨,将回忆掩埋、抛弃本心跟随导师的脚步要轻松的多。

  不能将后悔和恨意暴露出来。

  她必须纯粹地活着,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这些想法仅仅在少女的心里存在过一瞬,就如雨后春花般消失了。

  是的,痛苦也好,伤痕也罢,在法理面前都不重要——她需要做的仅仅是不要再让这片大地上出现和她一样悲惨的孩子罢了。

  爱蕾诺亚偶尔看到和母亲一同欢笑的孩子,会默默地笑着、看着,有时会花费很长时间。那时他们还是对魔士之塔的新人,在容貌秀丽的特蕾莎姐弟身边,她像是不起眼的无名花,自然没人会过来多嘴。

  驻足太久,特蕾莎皱起眉毛走过来瞪着她。她抬起手想指着那对母女告诉金发少女“我和妈妈以前就是那样”、“能看到这么和睦的家人真好啊”……诸如以上,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有阿托留斯大人在,这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的。”

  她说出口的是这一句,伴随着微微加深的笑容。这个答案得到了特蕾莎的肯定。

  “哼,你也有说对话的时候。有阿托留斯大人在,当然什么都不用怕啦。”

  美丽的少女难得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就再次奔向最亲爱的弟弟。爱蕾诺亚看着他们,名为羡慕的情绪悄悄滋长。

  他们是家人。自己孓然一身。在阿托留斯大人和法理的保护下,不会再有和她一样悲惨的孩子。哭喊妈妈的爱蕾诺亚是过去时,现在的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他人,也有足够的正义去维护和平。

  其他东西都不需要。

  噩梦一般的伤痛苦楚,只埋藏在她的记忆里就好。

  

  【——我的伤痛苦楚都已化为爱——】

  六郎是个怪人。说什么拥有理智的业魔,疯起来六亲不认,却能在最后关头保护女性和小孩,这种存在该说是可怕还是不可思议,爱蕾诺亚想了很久都没得出答案。

  再可怕的人,都会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吧?同样是拥有理智的业魔,贝尔贝特重视弟弟的程度超越了一切。先不论那份为了复仇手刃阿托留斯大人的执念,就算是业魔,也会记得家人……这个想法在看到时雨和六郎对战之后彻底灰飞烟灭,爱蕾诺亚躺在邦艾提亚号的船舱里巴不得把以前的自己拎出来揍一顿:我竟然会对业魔抱有期待,真是太蠢了!

  黑发剑士对亲人的痛下杀手和他对小孩子的喜欢几乎同等。每当爱蕾诺亚认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时,六郎对莱菲赛特的照顾又像是做梦般时时上演。聚集了恶棍的这一行人,艾森是个面冷心热的历史控,莱菲赛特纯粹又好学却偏偏喜欢了罪大恶极的灾厄显主,玛奇露疯疯癫癫深藏不露又爱开玩笑……就连那个贝尔贝特,也只是看起来凶狠。要是她弟弟没惨死,爱蕾诺亚怀疑她比自己更适合当个贤惠的新娘。

  只有六郎看不透,也看不懂。直到贝尔贝特沉睡之后,她还会想起黑发的剑士——他杀死母亲时的决绝,和谈起母亲的淡淡神色,不经意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和深爱着妈妈的自己不同,六郎提起先代时雨的表情,带着微妙的怀念,些许冷漠和不知所措。他是可怕的业魔,同时也有自己的心,却在亲情、友情、爱情这三大情感里,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爱蕾诺亚在母爱中长大,体会不到他经历的一切,自然也不知从何说起。

  梅伊希欧簌簌落着雪花,深深浅浅留下少女、青年和孩子们的足迹。她和六郎一同将孩子们送回冰雪之城。一些百姓终归不忍离开故乡返回这里,结果忙于收拾家当没顾上,贪玩的孩子们就失踪在火山里了。他们以为稳重认真的对魔士小姐能将孩子们带回来,没想到连她也下落不明。不少父母看到孩子喜极而泣,也有人警惕地看向六郎,拉了孩子就想迅速离开。

  连句谢谢都没有吗?六郎瘫着一张脸站到那母亲面前,伸手比了比不远处的爱蕾诺亚:“我无所谓,她可为了你的孩子被困在火山那么久,总该有句谢吧?”

  他周身的强悍气息和说出的话丝毫不搭,当母亲的下意识挡在孩子身前,颤颤地谢了一句就快速走开。风中传来细细的对话声:

  “别怕!我们快点回家,妈妈会保护你的——”

  六郎愣了一下。这是先代从未对他说过的话,不知道时雨听过没有。他刚想半开玩笑跟爱蕾诺亚说一句,一回头就看到红发少女呆愣的模样。

  是的,她和自己不同。算来她和曾经的贝尔贝特类似,都有过幸福的家庭。贝尔贝特会发泄自己的情绪,爱蕾诺亚习惯了法理,总有那么点悲天悯人的救世主情怀。六郎看着她头上的缎带迎风飘舞,走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老话:

  “我们去喝一杯吧?”

  平常这话换了走南闯北的艾森或唯恐天下不乱的玛奇露听到,调戏两人的戏码绝对少不了。剑士颇有几分一杯下肚烦忧尽去的架势,点了常见又好喝的心水,肚子酝酿着怎么安慰她。想想善于跟女人(妹妹)打交道的艾森,他有点后悔以前没跟艾森讨教讨教,现下只能赶鸭子上架。

  他自然也忘了面前坐着的是爱蕾诺亚不是善于喝酒的艾森。要是贝尔贝特在场,少不得哼一声他小题大做。对魔士小姐卖力不讨好的事儿干的还少吗?

  等他组织好语言,一抬头,自己点的心水她一杯没动。桌上那颇为眼熟的棕色瓶子,内里的液体好像少了一半。再一定睛,爱蕾诺亚已经喝的满脸通红。他和扎比达对饮时没注意,想来那工匠的确说过“这心水的后劲相当大,换了别人一杯就倒”之类的……

  “爱、爱蕾诺亚?”

  这姑娘发酒疯什么样?说教到明天早上?六郎伸手到对面拍拍她的肩膀,垂肩呆坐在座位上的双马尾少女呆呆看看他,傻笑了一声。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来救孩子们……嗝儿。”爱蕾诺亚大着舌头说不清楚,“还有我。”

  神智还算清醒。六郎干笑两声:“除了血翅蝶的委托,圣寮会给我多余的赏金?”

  “什么啊,不是因为我来的吗。”爱蕾诺亚失望地低下头,搭配着红扑扑的脸,竟然有点可爱。六郎觉得心跳好像变快了,自己也喝多了吗?

  “你要是没来……那位母亲,要多么担心自己的孩子……”

  她磕磕绊绊地吐着字符,六郎勉强才能听清她的话。

  “我再也不想看到和我一样的孩子了……不要让妈妈担心啊,笨蛋们……为什么要离开妈妈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看到她的眼泪滴在衣襟上。

  “瑟莉卡小姐还在的话,看到现在的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会难过吗……”

  为什么不担心你自己呢?

  “莫亚娜、现在也一个人……在努力着……”

  不,她有梅蒂莎陪在身边。那位女性会将她视若己出,你也很清楚。

  “如果不是我……莫亚娜还有妈妈……就不会和我一样,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特蕾莎和奥斯卡……再也见不到了……其实特蕾莎也是很温柔的人啊……啊,溺爱弟弟这点和贝尔贝特一样……都是笨蛋姐姐……”

  果然是心水的作用,开始胡言乱语了。

  “妈妈还在的话,也会担心我吗……”

  爱蕾诺亚的眼泪停不下来,呜咽呼唤着“妈妈、妈妈”的声音,让六郎沉默下来。她哭了许久,才感觉到头顶的微微热量。

  六郎的抚摸绝对算不上温柔。不如说他心烦意乱,想轻柔也揉个乱七八糟。哭的毫无淑女形象的爱蕾诺亚也意识不到,抬起眼呆呆地看着他。

  “不光是担心。”

  他注意到爱蕾诺亚的视线,收起手来,狠狠弹了一记她的额头。爱蕾诺亚捂住额头想叫疼,注意力却被青年焦躁的脸吸引了。

  “会骂你的。”

  六郎失却冷静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不像是教训,更像是急躁的告白。

  “不光是你母亲,贝尔贝特、莱菲赛特、艾森,就算是那个玛奇露,也会骂你的。莫亚娜在这里说不定早就抱着你一起哭,你想被梅蒂莎教训吗?”他飞快地说道:“爱蕾诺亚,担心你的不光是你死去的母亲,也有其他人,快好好正视这一点吧!”

  他知晓她的善良,也担心这份善良会变成负担。

  剑士下意识避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回答。

  “还有,这心水可是少见的珍品。”六郎皱起眉头,“这么快就喝下去半瓶,太可惜了。不要让我担心啊。”

  天知道他担心的是心水还是爱蕾诺亚本人。这句话却比浇愁的心水管用的多,爱蕾诺亚忍不住笑了。挂着眼泪的笑容真算不上好看……六郎松了口气。

  可惜宝石心水对人类少女的副作用太大。两人在桌前闲聊,中间穿插数次爱蕾诺亚的嘟嘟囔囔和啜泣后悔。等到天亮她捂着宿醉后的脑袋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和六郎就这么在酒场坐了整整一晚,只有荆棘公主剩了半瓶,一桌子心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六郎好笑地看着她窘迫的脸:“你该庆幸昨晚没什么人,人人敬仰的对魔士是个酒鬼,圣寮可真要完蛋了。”

  “——!!!”她红透一张脸,半天没想出怎么反驳。

  宿醉后的头痛再被雪风一吹,那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酸爽。爱蕾诺亚苦着一张脸跟留守在梅伊希欧的海盗们告别,和六郎穿越冰地的短短时光轻松而愉快。她甚至想,到了海勒维萨,他们还能一同旅行就好了。

  在比亚兹莱补给的时候,村中的老人看到微笑对话的少女和青年,叹了一口气。

  “对魔士的小姐,真的要这么去海勒维萨吗?”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爱蕾诺亚眨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六郎早一步反应过来,安静地笑笑:“啊,我们只是偶遇。”

  这种开脱般的解释,在两人走过菲加尔雪原时再次重复了。海勒维萨的巡逻兵可没那么好糊弄:“你这家伙,该不会是业魔吧!”

  “是了是了,有人看到过他和那个女人走在一起!”

  “离他远点,对魔士大人!”

  再多解释都没用。对毁于灾厄显主之手的海勒维萨来说,任何危险因素都是警惕信号。她和六郎的分别十分仓促,业魔剑士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打过士兵们就远远逃向雪原另一头,那边还有他曾经和贝尔贝特险些遇难的停泊处。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只看到青年带着笑的一句——

  “加油啦!”

  兵士们气不打一处来。这业魔真是太瞧不起人了!“等他下次过来,一定要给他好看!”

  爱蕾诺亚知道,六郎的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得先重建好海勒维萨……她失落又有些雀跃地想着,先从哪里着手?港口需要重修,安抚民众,集合涣散的对魔士保证大家的生活……要完成哪几步,再开始进行最重要的那份工作?

  约好了的,要找到那个方法——能让人类、业魔和圣隶和平共存的方法。不仅是为了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也为了六郎。

  

  海勒维萨的重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花费时间。北方之都本就处在寒冬之中,自灾厄显主沉睡后温度愈加下降。除去重建还要注意港口重开的商业活动及寒病的防治,等到爱蕾诺亚回到王都,已经是又一年的春天。

  她难得空闲,想着去吃一次麻婆咖喱也不错,正巧遇到巡视归来的塔芭莎。暖呼呼的饭菜下肚,爱蕾诺亚小声抱怨了一句:“比兹亚莱和海勒维萨要是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哎呀,两边还是不对付吗?”

  “倒不是不对付……”

  是完全无法融合。爱蕾诺亚重重叹了一口气。

  长久以来被海勒维萨迫害无视的比兹亚莱人民,近半数以上的人拒绝为海勒维萨的重建出力。圣寮在失去近半数拥有灵应力的对魔士情况下名存实亡,与其说是对魔士教会,不如说是骑士教会。许多人失去圣隶和灵应力依然决定留在圣寮,抱着渺小的希望等待着导师归来。

  “导师大人回来的时候,可不能让他看到这么不像样的国家!”他们这样说着,自发组成小队去各处需要人手的地方帮助人们。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捷克森港和罗古雷斯也没少在镇静化里受到波及,尚有少数人没有恢复神智,能分到海勒维萨的对魔士依然有限。就近能帮上忙的,也就是贫瘠冷清的比兹亚莱了。

  “对魔士可能和业魔和平相处吗!”比兹亚莱的村民这么说,“就像我们和海勒维萨一样!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恳求,比兹亚莱能出手相助的人依然少的可怜。重建结束后,两边的关系也没有太大的好转,爱蕾诺亚不得不出手阻拦两边居民争执,直到圣寮派去接手的人为止。

  “他们也没错,”曾在比兹亚莱和海勒维萨就任过的爱蕾诺亚颓丧地趴在吧台上,“谁会帮助讨厌自己的人……我只是想,怎么能让他们两边稍微和睦一点。”

  “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您了。”优雅笑着的老妇人给她空空的水杯里倒上晶莹的液体,“您可是背叛了圣寮和灾厄显主一同旅行过、获得了她的信任的人哪。更不必提经历过她的诱惑还能坚定信念回到圣寮主持大局,您要是做不到,可就没人能做到了。”

  “请不要对我用敬语……这个说法是哪里来的?”

  “全王都都这么说,你是没有受封却能引领大家的导师呀。”

  这种像是安抚对魔士们和人民的谎话到底是谁说的?

  不管怎么说,海勒维萨重建结束已是大事一桩,双方百姓的不和只能从长计议。她自己都没算过多久没回到王都,这里不是故乡,却像是第二个家一样。每次回到王都,都会想起还未建完的圣殿和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圣主御座。现在想想,那里就像是一切的开端。

  “我做不到的。阿托留斯大人才是真正的导师。”

  “知晓一切还这么说?”

  “啊啊。”

  能够成为导师的,不是自己。

  她的信念里,还有会动摇的部分。

  真的能找到那个方法吗?让人类、圣隶和业魔共存的方法。

  阿托留斯又是怎么坚定着那份信念,就算让世界陷入镇静化也要走到最后的?

  想的太久,有点头晕。爱蕾诺亚喝下一口杯中的液体,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那辛辣的味道不可能是果汁或水,吧台后的塔芭莎微笑着看向她。

  “塔芭莎夫人……这是心水吧?”

  “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毫不在意爱蕾诺亚的怒视,血翅蝶的女首领眯起眼睛:“副船长和岚月家家主可都是酒豪般的人物呢。”

  艾森先不说,把那瓶心水丢给自己的六郎算怎么回事?那次喝醉胡言乱语,真是丢够了人。爱蕾诺亚红了一张脸,不知道是喝酒的原因还是想起只剩半瓶的荆棘公主。正胡思乱想时,有人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

  “什么呀,你回来啦。圣寮可有人去跟王子多嘴要让你继承导师的名号哟。”

  这一吓非同小可,不光是双颊的红潮,连烧灼喉咙的醉意都飞走了。玛奇露一屁股坐到爱蕾诺亚旁边,两眼亮晶晶地抓过杯子就喝了一口,顿时也是一脸苦相:“这心水也太辣了吧?”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嫌弃。

  “你这次能在罗古雷斯待多久?”玛奇露摇晃着细细的腿,无聊地托腮望着她:“这里又不是没人管,有个能代替导师让对魔士们齐心协力的存在就够了呀。”

  反正这烂摊子她不管。梅尔齐欧是个失败的监护人,她当个失败的养女也无可厚非。

  “总得去看看莱菲赛特,你们到处跑谁会记得去看他?”反应过来的爱蕾诺亚表情一僵,追问道:“说我是能够引领大家的导师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玛奇露摊摊手:“哦呀,又不止我一个人。”

  魔女狡黠又欠揍的微笑让爱蕾诺亚败下阵来:“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回来做什么?不回来,光靠导师后继者的名声也能让大家打起精神。”玛奇露微眯起眼睛,浅草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闪着细碎的光。“你不回来,顺从本心也没关系。”

  顺从哪门子的本心?她对名利没有任何向往,只希望能让这片大陆变成真正的乐土。圣隶也好,人类也罢,一切伤害随着时间推移终能消失在历史之中。她需要让一切回到正轨,定期回到圣寮报告还是必要的。

  “就算没有圣寮,我也想回来看看莱菲赛特!指望你们照顾他根本不现实。”

  “那孩子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对象,也没人规定你必须在圣寮才能帮助别人。有灵应力的人多了去,个个都会进圣寮吗?”

  能领导失去导师的圣寮的人也有,你没必要再遵循某个法理——这话她没说。魔女自己就是个远离圣寮的例子。玛奇露跳下椅子,背对着爱蕾诺亚朝着门口走去,晃了晃手里的笔记:“只为了其他人存活,你这样可伤透了别人的心呐。”

  “伤谁的心?”

  走到酒馆门口推开木门,玛奇露回头一笑:“你猜?”

  

  “神都猜不到魔女的想法!”

  爱蕾诺亚磨着牙跟莱菲赛特说,巨大的白色神明颤抖着身体,像是拼命忍着笑意。

  “笑出来也没关系。”爱蕾诺亚不太明白他的忍耐,仰起头问道:“莱菲赛特?”

  少年的名字已经变更为玛奥特拉斯,本质还是那个曾和她一同旅行的小小圣隶莱菲赛特。无意识呼唤他本名的习惯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就像她不懂他为何要忍耐大笑是一个道理。

  “我现在这个样子,笑出来很怪吧?”

  龙低沉的呼声响了起来,爱蕾诺亚摇摇头。

  “贝尔贝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她坐在圣主御座的一角,无意识地回忆着:“以前还有她要吃魔女肉,她不在之后玛奇露好像更可恶了。”

  “玛奇露还欠贝尔贝特的钱呢。”想起她们两人的赌,巨龙的爪尖搔了搔脑后。“玛奇露是在担心你吧?”

  担心的方式不太对就是了。

  “爱蕾诺亚比谁都要认真还负责任,这是你的优点,但也是让人担心的地方。”巨龙努力缩起爪尖想抚摸曾为容器的少女,最终只能虚虚划过半空。“不要勉强自己,爱蕾诺亚。”

  勉强?

  没来由地,爱蕾诺亚想起玛奇露的问题——直到魔女晃晃悠悠离开王都,她也没猜出来那个人是谁。

  她怎么会勉强呢?勉强什么?因为谁?

  “没有那么多惹事的家伙,反而是好事。”她说,“在你看来我像是在勉强?”

  “嗯,爱蕾诺亚和贝尔贝特一样不诚实嘛。”

  龙形的神明仰起头颅,看向王都的方向。在爱蕾诺亚不在的时候,圣寮的某个青年比她还要拼命三分。地脉的记忆里,有关爱蕾诺亚的事情,多出来了某个对魔士的身影。但莱菲赛特不想说。

  跟六郎相比,那位青年明显更适合“圣寮的爱蕾诺亚”。可是,在莱菲赛特眼里,爱蕾诺亚并不属于圣寮。

  旅行刚开始时,爱蕾诺亚不懂恋爱。那么,现在呢?

  她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她依然在回避着恋爱吗?

  在他们眼里并不属于圣寮的爱蕾诺亚,现在依然为了人类、天族和业魔的共存,作为对魔士四处奔波……为了责任。

  说是给导师收拾烂摊子也好、说是报答圣寮培育的恩情也罢,当然,最大可能是爱蕾诺亚自身想去拯救别人,以“还能看到天族的对魔士”这一身份。

  那,和他们一同旅行过的爱蕾诺亚是怎么想的?玛奇露也是因为这个才去旁敲侧击的?莱菲赛特想苦笑,又怕巨龙的模样会让少女喷笑,换上了认真的语气。

  “贝尔贝特说过,鸟是因为有翅膀才想去飞。爱蕾诺亚,不要回避你自己的本心。”

  本心是什么?我的本心,只有守护这个世界而已。

  什么时候贝尔贝特能再次回到这里,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那就很好了……

  为了那一天,首先要把这片大陆上被破坏的地方修复,恢复成真正平和的世界。

  她明明有那么多回答,每个回答都能回避正确答案。

  我想要守护的世界里,有个我想不清楚的业魔。不,是人类吧。

  他曾经跟我约好再见,也曾说会告诉我想要献花的人是谁。有可能贝尔贝特醒来,就是他告诉我答案的时候。玛奇露和艾森一定会取笑他,明明是跟花那么不搭调的人,却有想要献花的对象……我才不好奇那个人是谁。一点都不好奇。

  我和大家一起重建海勒维萨的时候,听说他在雪原忙着清理其他为非作歹的业魔。所以,所以能够守护世界的人,不光是对魔士和人类……

  我想有朝一日能和他一起走进海勒维萨,而不是他奔向远方,只剩我一个人。

  圣寮的对魔士和杀人不眨眼的业魔,不能一起旅行吗?

  这么多答案,声音干涩得要烧起来,爱蕾诺亚却只回答了错误的那一项。

  “即使鸟有翅膀,也飞不过去的。”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意识到别人的恋心? 

  想想就脸红起来的红头发姑娘,急急补了一句:“现、现在需要的是,创造能让鸟儿尽情飞翔的世界!本心什么的——”

  “创造人类和天族共存的世界,是很多人和天族的梦想。”莱菲赛特的声音含着笑意,她恍惚觉得,提问的不是神明,而是那个幼小又乖巧的少年,睁着好奇的眸子盯住了自己。“你呢?”

  “我……?”

  “爱蕾诺亚,你不想飞吗?”

  她不知道。

  在当下这个多数人看不到天族、污秽和业魔的世界里,业魔和对魔士不是能在一起的两个立场。

  清楚这一点的不光是爱蕾诺亚和玛奇露,还有莱菲赛特。他看到少女迷茫的神色就明白了一切。

  “拥有了神的身份,也不见得什么都能做得到。对不起啊,爱蕾诺亚。”

  他们只能看到问题却得不到答案,爱蕾诺亚呆了呆。她想说就算是你也不见得能和贝尔贝特一直在一起,更别提其他人。然而现在爱蕾诺亚已经不是当初心直口快的姑娘,只有苦笑:“我以前对六郎说过不该说的话,对你也是。”

  “嗯。”

  “业魔也好,圣隶也好……啊,现在该叫天族了。大家都是有心的。”

  发现的太晚了。

  明明是白天,莱菲赛特却看到星光在她的眼中流动。那些细微的光芒打了无数转,她也没哭出来。他模糊回忆着大家一同旅行的时候,爱蕾诺亚还算是女性们里爱哭的那个。现在变得越来越坚强,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晚了。”

  女孩子的声音很小,却清楚传到了神的耳中。

  太晚了。有的事情无法挽回。

  当发现对方是和自己同样有心、会开心会悲伤的存在时,有的关系,已经无法建立了。

  “‘不管要花几年,下一世代、下下一个世代,就算花一千年也无所谓’——你不是这样对贝尔贝特说的吗?”

  玛奥特拉斯大大的掌心,小心地碰了碰少女的头发。成为玛奥特拉斯之后,莱菲赛特才意识到人类是多么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做给她看吧,寻找人类、圣隶和业魔共存的方法也好,只属于爱蕾诺亚的本心也好,以你的性格都能做到吧?”

  “总会有办法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就像克洛丁王和阿托留斯那样,要是你没找到,继承了你意志的人也能找到。我会守护爱蕾诺亚和你的后继者的。”白色巨龙露出獠牙,这笑容实在称不上好看,害得爱蕾诺亚笑了出来。莱菲赛特没在意,继续说了下去:“你看,莫亚娜不就是继承了她母亲的意志,决定成为哈利亚的巫女吗?”

  是的。可爱的南洋少女已经离开她,以幼小的身躯撑起了复兴家乡的责任。爱蕾诺亚觉得伤疤隐隐作痛,母亲牺牲自己的时候,也希望自己继承她的意志吗?还是说,每个母亲诞下孩子,都希望孩子能将思念和理想延续下去吗?

  

  血翅蝶的女首领从某个时刻开始便选择和爱蕾诺亚同行。爱蕾诺亚也曾好奇问过“王都没人掌管没关系吗”,得到了老妇人肯定的答案后,便不再过问。

  她离开王都额时间里,见识了太多人的死亡。六郎的帮助是有限的,更多时候,人们不会允许“曾与灾厄显主同行的业魔剑士”出没在街道上。等到爱蕾诺亚松口气的时候,六郎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一年一年又一年,六郎不知去了哪里。石顿贝利的约定与艾巴尔献花之行,好像一个短暂的童话。

  有爱慕着她的青年好心劝告:“以你的人望,走到圣寮顶端一定能拯救更多的人。这种时候和业魔扯上关系不是明智之举——”

  她的努力在短时间内依然徒劳无功,再怎么努力、查阅再多的书籍,也没有立刻改变人心的方法。她想莱菲赛特说过总会有办法,无数次看书看到睡着,又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再次思考对策。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塔芭莎曾经轻轻抚摸着睡在桌前的她的头发,跟悄无声息潜进来的人小声说着话。

  “陪在她身边不好吗?”

  “青蛙没法变成王子。男人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吧?”

  “真是的,你这点和副船长一模一样。一定要用这种小鬼头的理由来掩饰真心吗?女孩子太优秀的话,你不告白就会被人抢走喔。”

  “……”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了。

  “哎呀,你去哪儿?”

  “就算时雨不在了,还有下一个可以斩的对象。”

  “噢噢,村外有业魔吗?我还以为你是气我说对了。”

  “……”老太太真难缠。

  深夜的对话总是安静地开始,再以沉默结束。她看不到的地方,黑发的剑士化悲愤为力量灭了一群准备偷袭的业魔,连血翅蝶的成员都忍不住私下吐槽“这家伙失恋了吗”。也是吐槽的这个人,向爱蕾诺亚展示了没法子无视的爱意。

  “不喜欢的话尽管拒绝没关系。”有一天,在爱蕾诺亚垂头丧气拿着花回来时,塔芭莎开口了:“男人都是小孩子,等不来的人就不要等,自己去找他。”

  “我没有在等谁。”她嘟哝,“我走不了。现在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 

  没了导师的圣寮,不能说一锅乱粥,却也纷争不断。阿托留斯没了,他的精神信仰依然存在。时雨、梅尔奇欧、特蕾莎姐弟的接连失踪或死亡,让许多人不安,也让许多人蠢蠢欲动。人类的贪欲和野心不会被白银烈焰净化,天族和玛奥特拉斯能解决的仅仅是污秽和灾厄,真正要过上好生活还是要看人类自己。人们对彼之主的狂热崇拜还没停歇,改变人心比莫亚娜吃药还麻烦。四圣主对大地的变动已经有了预兆,第四管区狂风不断,海勒维萨大雪封港,这些都需要人手去解决。勾心斗角和野心勃勃搞出来的烂摊子也不少……事情多的像永远做不完一样。

  爱蕾诺亚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她也想去帮助人们。这是她的职责。

  正如她向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发誓的那样。

  她会穷尽一生去完成那个愿望。

  偶尔爱蕾诺亚觉得六郎就在附近,认真找过去,别说小太刀的影子,连片衣袂都不见。荆棘公主不知何时沾上了灰,擦掉也只能映出她自己的模样。

  时间推移,塔芭莎的衰老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上了年纪的人,大病小灾不断也是正常。他们转移到艾巴尔的重建工作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降临到老人身上。血翅蝶早有准备,工作停滞两三天也无法避免。偏远的小村庄连重建都没足够的人手,更别提医生。塔利辛的医生也无法时时前来,塔芭莎这一病就是半个月光景。期间她连后事都絮絮安排妥当,爱蕾诺亚在打扫村庄和重建秩序以外的时间越发沉默。

  解决完一次神父和新村民的争吵后,她一身疲惫,强打精神去看望塔芭莎,看到对方的瞬间终于掉了眼泪。

  贝尔贝特沉睡了,莱菲赛特有自己的责任。艾森去了异大陆,下落不明很久了,玛奇露露脸的时间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还少……当时的伙伴们散落四方,孤零零留在圣寮的爱蕾诺亚以为自己见识了足够多的死亡,却在正常的生老病死面前害怕的发抖。曾经因为灾厄显主相识的人们,竟然只剩一个塔芭莎在她身边。

  “背负着那样的责任,很沉重吧……”脸色灰败的老妇人,笑吟吟地对她说道:“明明当个普通的女孩子也能过得快活,这么认真,是像你母亲吗?”

  “……是、是的……”

  塔芭莎说:“爱蕾诺亚啊,不要再等下去了。”

  她想说你放弃自己的职责也没人会怪你,又因为高烧睡了过去。她们清楚不是六郎不来,而是圣寮和天族达成和解后,许多地区的结界守护力再度升级,六郎的行踪比原先更容易被发现了。多数时候,在被圣寮发现前,他就不得不再次离开。岚月流的继承人不怕打架,只是不想添更多麻烦——短时间内,人类、天族和业魔的共存,竟然比碰见金鹅还难。

  血翅蝶的老人支撑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她的后继者终于追到了被誉为圣寮之光的对魔士小姐。塔芭莎弥留之际,爱蕾诺亚的孩子们刚刚出生。老妇人枯槁的指尖划过孩子们圆圆的脸,微笑着说:“对魔士的孩子不见得就要从事多么光明正大的工作。就算是导师的孩子,也没必要去拯救世界。”

  她遗憾地想,本以为能看到业魔和对魔士的孩子去开创新的时代,却还是等不到了。也好,这姑娘嫁了自己人,好过嫁给圣寮那位贵族青年、被卷入更多勾心斗角里。

  爱蕾诺亚苦笑着想,塔芭莎大约已经记不清了,导师家的莱菲赛特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什么。

  “您明明一直在暗流里守护着这个国家……”

  “不,”塔芭莎温柔的目光投向噙着泪水的对魔士,轻轻地回答:“我们从未守护过任何人。”

  这世界上有的是口不对心的人。就像六郎也说过,他遵循的是武士道——爱蕾诺亚想。说归说,莱菲赛特像粘哥哥一样跟他说着话,自己本应害怕他、却还是认定他是好人。血翅蝶也是一样,在暗流涌动下默默守护着王国……

  明明不是一回事,为什么在这时候想起来?

  失去母亲之后,她再次失去的是六郎,还是塔芭莎呢?

  

  在人类历史上,圣隶一词改为天族花费的时间,在神的眼里不值一提。玛奥特拉斯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重新聚集起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从一两个人,十几个人……慢慢的变多了。跟社会主流的彼之主信仰相比,向玛奥特拉斯祈祷的人少的可怜。白银之龙不知道爱蕾诺亚到底花费了多少工夫,一点点浸润人们对彼之主的信仰改为自己。

  爱蕾诺亚多久没回来了?莱菲赛特回想着。塔芭莎和艾森上次来到自己面前,他才得知失踪几个月的爱蕾诺亚已经从齐莱拉斯火山平安脱出。后来少女的行踪飘飘荡荡,从梅伊希欧到艾巴尔,又从艾巴尔去了卡斯兰德。用玛奇露的话说,大忙人爱蕾诺亚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不是在忙重建就是跟天族沟通,要么就在前往重建之地的路上。玛奥特拉斯在魔女面前可以毫不顾忌地咧嘴笑起来,可怕的笑容想忍也忍不住——反正玛奇露一定会被蝙蝠吐槽“要是贝尔贝特大姐在的话,大家就该吃魔女肉火锅了”然后大闹起来。

  轻松的时光在某天戛然而止,玛奇露丢下一句“该去找找可恶的副船长了”就不见踪影。像是为了安慰寂寞的神明一样,爱蕾诺亚再次回到了王都,没几天就来了圣主御座。

  她回到王都的那天,白色的大龙听到有对魔士兴奋地交谈着导师后继有人的话题。那时莱菲赛特隐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在看到依然梳着双马尾的温柔女性时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的容器,变成了孩子们的母亲。

  爱蕾诺亚家的兄妹俩,妹妹继承了母亲的绿眼睛,哥哥则是一头耀眼的红发。不管怎么看,他们没有一点和黑发剑士相像的地方。莱菲赛特想起圣寮众人的热烈讨论,只觉得身上发冷。他忘记了,人类的时间很短,短到可能没有机会选择更多答案,就该为未来做好打算。

  爱蕾诺亚选了其他人。

  “为什么答应了……”

  玛奥特拉斯声音沉重,巨龙垂下脑袋,十分难过的模样。爱蕾诺亚仰起头,认真看向对方。

  “他说希望有人能继承我们的梦想。”爱蕾诺亚说,“而且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懂六郎的想法。”

  对莱菲赛特和爱蕾诺亚来说,爱情是个很遥远的词。遥远到他们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也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这份心意。

  总有东西比它重要。

  “我会想办法。就算我想不出来,我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无数人类的后代,拥有灵应力、和贝尔贝特有着同样心情的人类,终有一天,能让这个世界恢复真正的平和与宁静。”

  爱蕾诺亚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再次对神明露出笑容。

  “莱菲赛特,到了那一天,请替我跟贝尔贝特说一句吧。”

  “说什么……”

  她笑着,眼里慢慢蓄满水汽。

  “——太慢了!”

  这句话到底是该谁说给谁?莱菲赛特想不透,胡乱点了点头。

  要是贝尔贝特在这里,一定能让她打起精神来……莱菲赛特想,要是贝尔贝特的梦境是真的该有多好。

  瑟莉卡没有死,自己作为亚瑟的孩子出生,真正的莱菲赛特和贝尔贝特周游四方……大家依然会相识,以另一种身份。爱蕾诺亚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自己还是自己吗?这片大地还会改名为格林伍德吗?

  这名字的含义太重,不是美梦成真就能忽略不计的。

  莱菲赛特从没后悔过自己遇见贝尔贝特。背负着仇恨、失去一切的贝尔贝特是他们所有人聚集到一起的开端,能够遇见她、陪在她身边是莱菲赛特的心愿。

  爱蕾诺亚呢?她后悔遇见六郎了吗?

  他问不出口,只能看着她忙忙碌碌。爱蕾诺亚很忙,忙到他们的叙旧没多久,她就会被对魔士匆匆叫走,剩下孩子们呆呆看着大到离谱的白龙。

  莱菲赛特倒是想跟他们玩。但不管怎么看,玛奥特拉斯的手,不对,爪子可不是能跟孩子们愉快玩耍的存在。

  玛奥特拉斯叹了一口气。

  “拜托了。”

  随着神明低低的声音落下,黑发的剑士从石柱后现出身形,丢出一句不明真意的问题。

  “我看起来很会带小孩吗?”

  

  米特冈德圣导王国在帕希巴尔执政期间,没有再出现过第二位导师:一方面是导师阿托留斯的真意和镇静化的后果,让帕希巴尔国王在王子之身时期就决定取消导师这一存在;另一方面,能够超越阿托留斯的信仰,在帕希巴尔在位时期并没有成功推行。玛奥特拉斯之名被整片格林伍德大陆所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些都是后话。王家的决断没有妨碍那个时期的人们尊敬圣寮的对魔士。镇静化和灾厄显主对王国的伤害,由圣寮和王家联合起来逐渐修复。对魔士爱蕾诺亚的名字,和导师的记录一同被王家从历史中抹消。有趣的是,绯色之夜后人类和圣隶开始携手的时代,是从导师阿托留斯死去之后开始。百姓对圣寮的态度,也是从玛奥特拉斯降临后逐渐改变——爱蕾诺亚的努力在孩子们长大的时光里,终于有了结果。

  人们对圣寮的敬畏和厌恶,开始转化为友善和尊敬。同时,向天族祈祷和崇拜玛奥特拉斯的声音也开始在各地发芽。现在这声音很小,总有一天能遍及整片大陆。

  不过,推动这一切的爱蕾诺亚家的孩子们,有着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圣主御座离王都不远。大到快要顶破青空的龙身边,有个很可怕的叔叔。他穿着从未见过的异国服饰,笑的爽朗却让人想逃走。微风拂过,还能看到他被挡住的右眼,黑色的纹路里,血色若隐若现。

  “把手拿过来。”

  兄妹俩互看一眼,老老实实伸出小手。于是六郎手里亮晶晶的彩色星光落进了他们的手里。

  看起来很可怕的叔叔,给了他们从没见过的小星星。吃进嘴里,是淡淡的甜味,不腻人。

  “喏,吃了我的糖,跟谁也不准说我在这里的事。懂了吗?”

  笑容温柔的大叔说的话可一点儿都不温柔。绿眼睛的妹妹大着胆子问:“说了会怎样?”

  六郎嘿嘿一笑,反手敲了一下背上的太刀:“斩了你们。”

  冷意唰地穿过背后,孩子们点头如捣蒜。六郎满意地点点头:“大的那个跟我学斩人。小的那个,嗯,给你绑个辫子,怎么样?”

  龙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是僵硬的:“六郎,你该不会——”

  这世界需要下一个时雨,还是六郎?

  “我不想任何人去成为下一任时雨了,但岚月流不能断在我这里。”六郎把男孩抱起来举过头顶,“我教你的东西,要用来保护家人啊。”

  他没能保护好母亲,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家人的真正含义。只记得梅伊希欧的那一晚,爱蕾诺亚不断落下的眼泪。

  他没能和她在一起。就算到现在,六郎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爱着她。

  他是有心的业魔,却不怎么懂爱这东西。

  他杀了身为兄长的时雨,也杀了生育自己的母亲。家人这种存在,究竟是什么?这个孩子,能用小太刀守护好她吗?

  他还没想到孩子们的未来,先被莱菲赛特的声音打断了思考。

  “六郎。”

  “嗯?”

  “你快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

  “诶,我没用力啊。”

  “不,我觉得你……不是很擅长梳头吧?”

  “不好看吗?”

  莱菲赛特老老实实闭了嘴。他很喜欢六郎,不想打击友人的自信。业魔剑士给小孩绑辫子的手艺差到发指,莱菲赛特不开口,爱蕾诺亚的小女儿也没少因为这个被取笑。小女孩打架又打不赢,还得靠学会岚月流的哥哥去讨场子。

  有时六郎会看着孩子们发呆,看不出是怀念还是后悔。龙静静地看着他们。

  最先注意到的,是身为血翅蝶当家的年轻父亲。女儿乱七八糟的辫子和儿子突然改变的打架方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妻子的手笔。换了爱蕾来问,孩子们也咬死了不开口。

  “大龙教的!”

  他们异口同声,抱住爱蕾诺亚,说妈妈我们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说了很多很多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妹俩开始和母亲一样思考起让人类、天族和业魔共存的方法。

  “妈妈,我会保护你的。”

  “连妈妈的梦想也一起守护好。”

  “大龙也说我们能做到的。”

  这句话莱菲听了很多年。一直到孩子们的父亲病故,他才突然意识到,爱蕾的头发不再是花朵般耀眼的红色,而是染上了白。

  理所当然的事情。爱蕾诺亚不是天族,怎么可能不会死呢?

  “爱蕾诺亚,你会后悔吗?”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龙犹豫地开口问道。

  “后悔?”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们,不会遇见莫亚娜,也不会碰上那个业魔……还有六郎。”

  那么多痛苦的事情,没法随着时间淡化。龙的一字一句传进爱蕾诺亚的耳朵里,她以为那些伤疤会隐隐作痛,结果痛的却是另一处。

  “那我会一辈子遵循法理而活,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相。说不定还会在镇静化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不会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出来,眼角却晕开一小层泪光。

  “啊啊,莱菲赛特……那些伤痛与苦楚,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她轻声说着,“我很高兴遇见你们,也庆幸自己变成今天的模样。”

  她以为母亲死后,自己就不会再知晓什么是爱。莫亚娜母亲的爱,自己对妈妈的爱,一同旅行过的伙伴们的爱……爱蕾诺亚突然想起梅伊希欧的那一夜,是的,那个人用最大程度的温柔,笨拙地表达了爱意。只是自己不懂,最终还是在业魔和对魔士的身份鸿沟中彼此错过了。

  “它们都将转变为爱。”

  她笑着,低声哭了出来。

  爱蕾诺亚曾以为不会有比失去母亲更难过的事情,却在多年以后难过得像小孩一样哭出声来。

  

  从死板认真的少女到白发苍苍的妇人,爱蕾诺亚的双马尾只是从高到低,花朵发饰都没换过。花与缎带早已褪色,她的笑容却一如往常。

  自她嫁人后两人就没再相见。准确的说,只有六郎在暗处默默看过她。直到几年前他被困在某个山峰,一隔又是几年未见。六郎没有太多变化,贝尔贝特沉睡后,他也没见过其他和他们两人一样还能维持理智的业魔。亦或是他执念太深,整个人都不像人类了。

  爱蕾诺亚看到他,除去惊喜和怀念,还有沮丧:“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男人的时间仿佛定格在石顿贝利工匠的门口。她想起家里只剩半瓶的梦幻心水,一晃多年,她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

  “嘛,我是不会变的。你的花倒是变色了。”

  爱蕾诺亚噗嗤笑出了声,老人的笑带着少女时期的影子。

  现在陪伴她的只有玛奥特拉斯。儿子继承血翅蝶旧部后成立了佣兵团,凭借打死不说何人所教的双刀流走遍世界。灵应力出众的女儿则是同她一样走进圣寮,成为人类与天族沟通的桥梁。这些年孩子们也不是没送过她新的发饰,她想什么时候贝尔贝特回来,也许能靠这个发饰和没变的发型认出自己来。

  贝尔贝特以外的人,也能看到这些认出自己来吧?

  “你太低估贝尔贝特了。”六郎说。

  同伴的感情不会因为久别重逢而生分。初初的尴尬在闲聊之中也慢慢褪去,六郎站在她面前,笑着开口:“换一个吧。”

  “我不是能去找发饰的年纪了。”爱蕾诺亚摇摇头。“这个发型也只是——”

  只是什么? 

  “我去就好了。”六郎哈哈大笑,“来自异国的花,你觉得怎么样?”

  年迈的老妇人勾了嘴角,一如当年那般不服输地回答:“假设你能带回来的话。要知道,对魔士可是很忙的。”

  黑发剑士这些年来来去去圣主御座的次数,玛奥特拉斯数都数不清。唯独就这一天离开时格外的高兴。

  

  四圣主对大陆板块的影响,终于蔓延到了王都。突然的大雪封住了整个罗古雷斯。不知是到了辞世之年,还是急病来袭,在捷克森港指挥雪灾事宜的爱蕾诺亚倒了下去。

  她不是导师,却凭借人类之躯帮助、拯救了无数的人。人们对彼之主和导师的痴迷,在她的努力中开始转向玛奥特拉斯……还有许多许多。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这些。

  爱蕾诺亚最后的遗憾是自己没能完成两个约定:第一个是贝尔贝特和莱菲赛特的,第二个是六郎的。

  家里那瓶心水还剩半瓶子……老人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家一起喝掉它呢?

  雪天路滑,她没能等来王都的医生。年迈衰弱的对魔士,在高烧中陷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长眠。

  玛奥特拉斯悲痛的呜咽,让远在第四管区的六郎抬起头来。

  大地在颤抖。莱菲赛特这家伙这么激动,该不会等来了贝尔贝特?

  六郎心说,这次可要好好给小家伙鼓劲去告白。

  他心情大好地踏上了甲板。

  剑士想自己不会说的,献花的对象是谁也好、为什么献花也好,六郎都不会说。他只是把花交给爱蕾而已。是的,只是献花给她,哪怕是发饰的花朵。

  

  樱花形状的发饰一直放在六郎的怀里很多年,到底有多久,六郎自己也没算过。

  维持着理智和人形的业魔,除去地底沉睡的那个,也只剩六郎一个了。因此,业魔剑士异于人类的衰老,连玛奥特拉斯都无法解释。爱蕾诺亚死后,六郎还维持着原本的那个模样,但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玛奥特拉斯矗立在圣主御座等待着。隔段时间就有小孩子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飞过圣主御座上空,龙偶尔会伸爪子去抓,看起来很近的风筝飞上高空,比想象中要难抓。空挥几下爪子,它反而飞得更高,抓不住了。

  六郎有几年没出现了。玛奥特拉斯知道,他在替爱蕾诺亚完成着约定。

  直到有一天,巨龙的身边出现了淡樱色头发的少女。她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自己侍奉的神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她随着玛奥特拉斯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黑发的男人爬上阶梯,慢慢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每一步都十分缓慢,和他年轻力壮的外貌不符,更像垂暮之年的老人。

  新生的守护天族少女,戴着奇怪的面具。它遮住了她的面容,半长的樱色头发不再是以前耀眼的红,柔柔披散在双肩。

  “偶尔会有灵应力很高的人类,转生为天族。”

  她听到玛奥特拉斯很轻地说着,像是在跟那剑士打招呼。

  名为爱蕾诺亚的对魔士,一开始的灵应力也不强,这种东西会随着时间推移增长或减弱,毫无疑问,她是前者。

  他走到少女面前,她抬头看着他。

  “要试试看绑个头发吗,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

  六郎笑着,将那朵樱花递了出去,放进她的手里。

  “送你的。你喜欢花吗?”

  

  【——TBC——】

  

※罗泽提过岚月流是艾基尤教的,在这个基础上设定爱蕾生了兄妹:习得岚月流的哥哥,后人是艾基尤,教了罗泽岚月流;妹妹的一支成为导师后,在玛奥特拉斯信仰衰落后逐渐没落,最后诞生了绿眼睛的史雷。这个私设和白昼里的扎比达扔酒是对应的,包括六郎篇作为第一个,也是为了白昼里继承岚月流的罗泽呼应。

※写完都不敢标六郎爱蕾的tag,中途换人不知道会不会被揍……应该有年代和个别设定上的错,等看完设定集再改。关于“贝尔贝特与彼之主互相吞噬沉睡是否会醒来”的问题到莱菲赛特篇才有答案,事实上在六郎篇和爱蕾篇的时间线里是不可能的(虽然ED来看贝姐不会醒来才对……但这是同人啊我想HE啊orz

※樱花花语挺多的。大多是纯洁啊希望啊之类,以前老师还提到过柏拉图爱情和大和抚子。乱翻的时候看到有一说是“爱情和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应该更贴近爱蕾篇最后我想表达的部分。

※之前跟朋友闲聊乱猜爱蕾推广猫照信仰竟然成真了(不过特蕾莎讨厌她还是没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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